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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st summer(2 / 2)




“可是你不是马上就要病死了吗?连走都走不顺,还想去艾尔甸?没戏的。放弃吧。虽然我是很想要钱,但你要是死在途中那就太麻烦了。”



这口气太过分了,真亏他能说得出这种话,只能认为他的人格有缺陷。虽然不晓得内情,不过所谓的离开军队,估计是因为干了什么事被开除了吧。肯定的。不过到头来,阿德里安还是带着琉琉来到了艾尔甸。他一定不是坏人。琉琉这么说。



“小的时候,他经常陪我玩……虽然有些粗鲁,但只要拜托他的事,他总会答应。后来见不到他的那段日子里,他在军队里闯出了名堂,却被女人骗了……然后,就有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传闻。不过,我觉得,他还是没怎么变……啊,外表可能还是变了吧。别看他现在那样,年轻的时候可是很帅的……”



玛利亚罗斯现在身处琉琉和阿德里安租住的房间中。躺在劣质床铺上的琉琉好像有点发烧,由莉卡刚刚才治疗过她的炎症,可似乎没有多少效果。于是由莉卡便和卡塔力一同去寻找能够缓解症状的药物了。至于阿德里安,应该正在一楼的食堂兼酒场里喝酒。而他花的酒钱,当然就是琉琉奶奶的遗产。



‘他一定不是坏人’啊。



玛利亚罗斯并不认同,不过认不认同的,也根本不重要。



“啊,不过,他姑且还是有帮你一起找那个叫克里斯蒂安的人啊。”



“是的。”



琉琉露出淡淡的微笑。笑容稀薄得近乎透明。



“……其实,也不能说是一起。一开始,都是哥哥一个人在帮我找。他说……我会添乱,让我在屋里乖乖躺着。不过,三天前……哥哥对我说,一个人一直躺在床上是不是很闲……”



“可是,地下城里很危险啊。”



“是我……提出来的。因为他给我写的信里说,他在艾尔甸当入侵者。只要去了地下城……说不定就能见到他……我其实并不这么想,可还是好想知道他的现况……”



“你走路的时候,不是很辛苦吗?”



“没关系。我想趁还能走得动的时候,凭自己的脚多走走。奶奶还活着的时候,我连任性的机会都没有……但是现在可以了吧。反正,我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如此轻巧地说出这种话,让人实在是难以回应。不过,对于琉琉而言,可能只是坦率地用语言表达出自己面对的现实而已。玛利亚罗斯也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死,但终究只是“总有一天”罢了。和琉琉的感受肯定不同。



“对不起。”



而琉琉很聪明,能够理解这种区别。



“我的话听起来很沉重吧。不过……说实话,我很开心。因为至今以来,我除了疼痛以外一无所有……忍耐的时候,也只会觉得自己的忍耐没有意义。奶奶还活着的时候,真的很疼爱我,是个温柔的好奶奶。她对我说过,‘你还活着就是我最开心的事’,可是奶奶已经死了……我没有任何价值了。不过,现在不一样了。踏上旅途,来到陌生的城市,呼吸陌生的空气……寻找自己初恋的那个人,你不觉得是一件很美妙的事吗?”



虽然觉得她还是应该好好养病,但这种“既然无论如何都要痛苦,比起默默躺在病床上更愿意做点什么”的心态,玛利亚罗斯也不是不能理解。不过,如果琉琉真的如她所说没有多少时间了,这么做不是只会让情况更加恶化吗。



“虽说是初恋,但我也不知道见面之后要做什么……”



琉琉闭上眼,双手在胸口交叠。



“只是,想要再见他一眼……不过,或许还是不要见比较好。对于克里斯而言,和不久之后就会死去的女孩子见面,恐怕也不会留下什么好的回忆,果然……”



“哪会——”



哪会有这种事。差点说出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不过还是咽了回去。



不久之后,琉琉发出了平稳的呼吸声。她的睡颜显得有些痛苦。手和脖子上缠着的绷带令人痛心,不忍直视。她的额头渗出汗水,恐怕是体温又升高了,脸色已经由红转青。



4



“都怪你那么勉强她。”



果然,阿德里安正坐在一楼的食堂兼酒场的吧台角落里饮酒。看上去已经完全醉了。即便卡塔力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逼问他,他的反应也很迟钝。



“为啥要带着一个身体状态根本不适合走路的女孩子,整整三天都在外面到处乱晃!你干了什么好事啊白痴!”



“……啊?”



被卡塔力揪住衣襟的阿德里安,醉眼朦胧的视线在玛利亚罗斯和由莉卡之间游移不定。



“怎么?这家伙怎么突然发火了?”



“当然要发火啊!”



卡塔力大叫着挥出右拳打在阿德里安脸上。



“蠢货!所谓的女孩子!基本上都是要好好珍视、好好保护的啊!那么可爱的病弱女孩子就更应该无条件关照啊白痴!而且,琉琉不还是你的表妹吗!”



“……好疼……”



摔倒在墙壁和椅子之间的阿德里安揉着后脑勺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还没反应过来,他就突然一记右勾拳打中卡塔力的肚子,又一记迅疾的左手上勾拳正中卡塔力的下巴。傻兮兮的半鱼人瞬间被K.O.扑倒在了地板上。



“臭小鬼。别太嚣张了。我好歹也在军队的拳击大赛上拿过一冠一亚。就算醉了也没在空手干架中输过。不……输过吗?好像输过。仔细想想,好像好几次都输了然后被人痛打一顿……”



阿德里安揉着被卡塔力打了的左脸重新坐在椅子上,仿佛抢劫一样一把取过酒瓶,将威士忌倒入玻璃杯中。



玛利亚罗斯大约连叹了十口气,将倒在阿德里安脚边的卡塔力拽过来,又是拍他的脸颊又是叫他的名字,然而卡塔力还是昏迷不醒,就让由莉卡来照顾他,还帮忙给他挪动身子——说起来,我在干什么啊。好像本来,今天是为了锻炼我特地三人一起去地下城的才对啊?而且还是卡塔力提出来的。其实我从一开始就没什么兴趣,若是多玛德君或者皮巴涅鲁倒也罢了,为什么是卡塔力啊?不过,由于由莉卡也要一起来,要是拒绝感觉实在是不太好,就无可奈何点头答应了。对我而言,不论是和谁一起去什么地方,只要能赚钱就无所谓。然而实际上并没有赚到钱,不知怎么的,就变成非得帮别人忙。结果却落得这么个下场。半鱼人呐。腐烂的半鱼人呐。昏迷得死死的,都翻白眼了。太傻了。



总感觉一切都变得好荒唐。



玛利亚罗斯在阿德里安身旁的椅子上粗暴地坐下,大声朝吧台另一侧如雕像一般的老酒保点单:



“水!……应该是免费的吧?”



阿德里安呵呵笑着将酒瓶推到玛利亚罗斯面前。



“你不喝酒吗,小姑——”



“再说下去就当真宰了你。”



“啊?”



阿德里安连眨了好几次眼睛,接着紧紧凝视着玛利亚罗斯的脸。



“……我有点搞不懂了。”



“别以为搞不懂就会被原谅。”



“哎呀,我可不想被杀。所以,喂?你,不喝酒吗?”



“不喝,一点都不想喝。”



玛利亚罗斯喝了一口老酒保颤颤巍巍递过来的冰水。



“反正就是喝酒喝到醉想要借此逃避现实是吧?这是没有意义的。等你酒醒了,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现实可不是你想逃就能逃得掉的。”



“哼……真是不留情面啊。”



阿德里安低声笑着,瞄了一眼还没有完全恢复神智的卡塔力。



“我是不是打得太狠了点?”



“没什么问题吧,他很结实的。”



“是吗。爱管闲事又耐揍,那可真是有够烦的,敌不过啊。”



“是啊。不过——”



不由自主地想要为卡塔力说好话,慌忙改变话题。



“那姑娘……你为什么要让她出门到处走?她的身体状态,你也不是不清楚吧?”



“因为她老是吵着说要出去要出去的。”



“琉琉说,是你,三天前突然对她讲,‘一个人躺在床上是不是很闲’。”



“啊?”阿德里安稍稍歪头思考了一会儿,“……是这样吗。我不记得了。不过不管是谁先提出来的都无所谓。那家伙是真的很想出门,因为她的时日已经不多了,出来多见见世面也好。让她一个人默默躺在床上等死也挺残酷的。”



“强忍痛苦走在这个混乱的城市里,对她来说就不残酷吗?”



“我怎么知道,疼的又不是我。”



阿德里安喝光玻璃杯中的酒,侧眼盯着玛利亚罗斯问道:



“你们当真要找克里斯蒂安吗。”



“我暂且不论,至少卡塔力是当真这么打算的。”



“你知道吗。她那个什么‘初恋对象’,听起来倒是浪漫,其实就是邻居家的小少爷。本来能好好地继承家业,结果却和父母闹翻离家出走了。”



“听起来好浪费哦。”



“同感。我也这么觉得。也就是说,嘛,那家伙就是个傻瓜。和琉琉从小一起长大,就像兄妹一样……据说离家出走之后还寄来过几封信,线索就只有这些了。认真去找这么一个人,实在是可笑,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我不觉得可笑。”



玛利亚罗斯瞥了一眼卡塔力,如此答道。阿德里安皱着眉耸了耸肩,再次往玻璃杯中倒酒。



“真是的……酒钱都这么贵,这座城市,真受不了……”



5



真是,受不了啊。我的人生。



十几年前父母因流行病死掉的时候,我只是觉得终于认识到了平凡的真相:原来人死去的时候是如此的干脆,原来生命是如此脆弱的东西。幸好,还有外婆对我好。和弟弟一同短暂借住在彭纳·索雷的外婆家时,身边还有一个幼小可爱的表妹琉琉。



一年后我参了军,弟弟菲利普则去什么某某贸易商人家里当了学徒。自那以来,和他只见过两面。据说连外婆那边他都没有联络过。真是个薄情的家伙。和无慈悲的弟弟不同,我是个普通人,渴求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所以每当长期休假的时候,都会回到外婆家里。记得还经常与琉琉一起玩耍。



然而我是个军人。某天突然接到命令,被从中央调到了东南国境地带。那里离彭纳·索雷路途遥远,一开始我还会给外婆写信,后来就作罢了。帝国和原本就关系极为恶劣的欧克立德酋长国之间弥漫起阴云,随后战争爆发。战争。又是战争。血腥的战争。我表现活跃,我很擅长应付战争,立了一大堆军功,都没上过军校,就从一个下等兵转眼间变成了少尉阁下。接着又被调回中央成了中尉,就任一品红旅团第十四猎骑兵中队队长。



我春风得意,流连花柳,无酒不欢。阅遍了好女人,最终盯上的只有一位。似乎又纯情、又坦率,面目清秀的大美人。而且,好像对我也有意思。本以为只要买件高价首饰,应该就能轻易将她攻陷。



然而我大错特错。



索菲·迪洛亚。给人以希望,却不管怎么做都若即若离,为她奉献、奉献,奉献到后来,却蹦出来个丈夫。丈夫。没错,索菲是著名的美人局协作犯。同僚中有人早就清楚,却一直故意保持沉默,好有机会嘲笑得意洋洋沾沾自喜的我。



我彻底上了当,被骗得什么都不剩,只留下欠债和污名,我成了众人的笑柄。那可真是让人受伤,仿佛每个人都指着我的后背笑话我,我无地自容,没有脸面再活下去。想过要一死了之,然而比起去死,果然还是当一个死酒鬼老嫖客大赌棍满身债的臭白痴更加痛快。



不,其实一点都不痛快。



屈辱性地从中尉降为中士,若仅是如此,倒只是伤害一下我那点仅剩的尊严而已。然而接下来等着我的是,触犯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军法第一百六十九条通称“品行规范条例”,故而非名誉开除军籍。所谓的品行规范条例,说白了就是类似“为了不玷污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军人的名誉,请大家品行端正一点”的条款,以这一条的名义开除军籍在帝国历史上根本闻所未闻。



是因为我作为草根出身的年轻军官承受着众多上司的期待却辜负了一切吗?还是怪我睡了中将长子的老婆?还是说都是我那次酒醉之后在宿舍大门上画满了下流涂鸦的影响?



不论如何,我失去了职位,失去了赖以维生的工作,生活全无着落。没给我时间迷茫,讨债的又追上门来。



于是就这样,我逃啊,逃啊,最终来到了彭纳·索雷。



然而那位如同善人楷模、无疑对这样的我也会伸出援助之手的外婆,却已经死了,不在这世上了。



“……真的,受不了啊……”



琉琉睡在床铺上。已经是深夜了。房间里没有点灯,琉琉沐浴着青白月光。自她病重到爬不下床的那天算起,已经过去了三天。不知是不是终于习惯了苦痛,她现在的睡颜显得很安稳。



那几个应该是叫玛利亚罗斯、卡塔力、由莉卡的家伙,这三天里似乎仍在寻找克里斯蒂安,偶尔会来到这旅馆看望琉琉。名叫由莉卡的医术士拿来的药,也让琉琉喝了好多次。



不过,我觉得,恐怕,快要到时候了。



因为昨天晚上的事。



这几天琉琉基本上都在睡,偶尔睁开眼的时候,意识也是浑浊的。



她的枕边放着克里斯蒂安寄来的三封信。昨天晚上,琉琉突然让我给她读,实在没办法只好读了。她默默听完了第一封。第二封才读到一半,琉琉就突然说起了胡话,什么‘奶奶对不起’、‘爸爸’、‘妈妈’之类的。我觉得这样不行,没有继续读下去,结果她就念叨起来:‘不要停。不能停,拜托了,读下去,奶奶。哥哥。’明明已经根本听不清了,明明已经都分不清我是谁了,真是受不了。



那几封信的内容都很无聊。以季节问候开头,零零碎碎说些近况,然后就是询问‘那边的状况如何啊’之类的。



说白了,就是很在意自己离家出走后家里的情况,又不好意思直接联络。而外婆很久以前曾是克里斯蒂安家的女佣,因此两家关系还算亲密,又是邻居,就向琉琉写信询问罢了。琉琉很有礼貌地全部写了回信,然而仔细一瞧克里斯蒂安的这三封信的寄信地址全都不一样,而且都是什么艾尔甸第几区什么什么旅馆之类的,琉琉的信真的能寄到他手里吗?实际上,把这三封信全部读完,也没有找到有引用琉琉回信的地方。全都错过了。不过原本就没有什么密切的交往,这也是当然的。



“哈……”



阿德里安长叹一口气,直接对着酒瓶抿了一口威士忌。房间中并排摆着两张床,但实在是接受不了睡在琉琉旁边,所以现在只能躺在沙发上。困了的话,就去一楼食堂的角落裹上毛毯睡了便是。当初在东南边境地带连续战斗一百二十天的经历,造就了阿德里安不论喝多少酒也无法熟睡的体质。如今回想起来,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已经变得奇怪了。心情总是异常的高涨,仿佛自己所向无敌,无所不能,然而,却又时常畏惧着某种东西。



我已经坏了。被战场搞坏了,变成了这副模样。这不怪我,不是我的错。当然,琉琉也没有做错什么。明明没有错,却遭遇了这种事。



这世道为何就如此残酷呢。



“没辙啊,是吧,琉琉……”



阿德里安探出身体,伸出左手想要触碰琉琉的脸颊。



却吃了一惊。



琉琉突然微微睁开眼睛,抓住了阿德里安的左手食指。



说起来,很久以前,还是个孩子、或者应该说还是个婴儿的琉琉,就曾像这样用小手握住阿德里安的手指。就和那个时候一样,力气意外的大,像是紧紧攥住,显得格外的可爱。



“……哥……哥……”



琉琉仿佛期待已久一样,呼唤着阿德里安。若是只论年龄差距,两人都可以勉强当父女了,所以每次被琉琉叫“哥哥”的时候,心里都莫名地发痒。



“嗯。”



“……不要离开我。”



“我倒是没打算离开啊。”



“……真的吗……?”



“是啊。而且基本上,马上就要离开的,不是我而是你啊。”



“……对哦。”



“抱歉。我说话太直接了。”



“……没事。哥哥其实是很温柔的……我明白……”



“我哪里温柔了啊。”



“……喂。”



琉琉艰难地喘着粗气。



握着阿德里安手指的力气又增大了一分。



“我……还能见到克里斯吗……?”



“说不准哦。”



阿德里安挪开视线回答道。琉琉闻言悄然露出微笑。



明明笑着,眼角却渗出了泪水。



“……对不起……”



阿德里安没有回应。只是一边用右手喝着酒,一边保持左手一动不动。明明没喝多少,却不知为何有了今天会醉得比以往更严重的预感。



果然如此。



6



克里斯蒂安·贝·佩罗。



来自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彭纳·索雷。



纺织品商贝·佩罗家的长子,却离家出走。



随后,进入沙蓝德,在艾尔甸成为入侵者。剑术一般,但由于幼时爱好狩猎,锻炼出了优秀的弓箭本领。据说也很有胆量。



另外,或许是由于良好的成长环境,性格也很讨人喜欢。容易相信他人,相貌也比较出众,被同伴邀至库拉那得欢乐街,深受那里的女性们的喜爱。不过,却有着奇怪的洁癖,不愿和卖身女睡觉,被女人逼问时,总是用‘在家乡有未婚妻’当作借口逃跑。被同伴问起真假时,克里斯蒂安是这么回答的:



“不,其实不是那种关系,就和妹妹一样。不过如果要说在家乡有谁我还想再见一面的话,那应该就是她了吧……”



关于克里斯蒂安的事,都是稀有品收藏家、入侵者罗德里格·法尔科内(37岁)告诉卡塔力的。昨晚,为了寻找线索,卡塔力在稀有品收藏家的集会上说起了克里斯蒂安,而法尔科内正巧知情。



更巧的是,法尔科内是某族的会长,而克里斯蒂安正好曾是这一族的成员。这个族名叫铁心脏协会,活动目的,简而言之就是在地下城痛痛快快搜刮各种珍品然后卖一笔好价钱呜哈哈哈。的确是很有男子气概的族,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伤亡率很高。



那是在八个月前。



克里斯蒂安·贝·佩罗,在D11胡里奥逆密林失足滑落,失联。



可以认为,九成九九已经死亡。



“……太沉重嘞。”



卡塔力在旅馆楼梯上停下脚步,唉声叹气道。从今早在第二王立银行动物园办公室碰头开始到现在,这已经是他第几次叹气了?玛利亚罗斯的心情其实也差不多,但都已经走到这里了还磨磨蹭蹭犹犹豫豫也没有意义。



“总之快走吧。要不要直言相告,还是和阿德里安商量过后再决定比较好。”



“嘁,和那种男人商量也没用。”



“可是,他毕竟和我们这种不相干的外人不一样啊。”



“既然不是外人,为啥就不能更关心她一点!啊,如果换作是老子,肯定超疼她的呀!”



“……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女孩子,真亏你能共情到这种地步呢。”



该说他是老好人呢,还是老好半鱼呢。



不过,在ZOO之中,这样的人也不仅限于卡塔力。



“可系。”由莉卡惹人怜爱地皱着眉头,“考虑到她昨天的情况,即便系能够正常对话,最好也不要给她造成太大的刺激。”



话虽如此,已经取得了克里斯蒂安的消息,总不能什么都不做。玛利亚罗斯仿佛推着卡塔力一样登上楼梯,向着琉琉她们的房间走去。是深处的二〇六号室。不过,好奇怪,房门半开着。玛利亚罗斯和卡塔力、由莉卡对视一眼,压低了脚步声。玛利亚罗斯和由莉卡紧紧贴在房门两侧,默数一二三,然后卡塔力一推开房门,就迅速冲入房间之中。只见阿德里安一个人,扑倒在琉琉睡过的床铺上。



“……哎?那女孩人呢?”



不见了。怎么回事。玛利亚罗斯、由莉卡和卡塔力都愣住了。不过卡塔力马上变了脸色,冲到阿德里安身边,将他拎起来,几乎脸贴着脸怒吼道:



“喂!起来!你干啥呢!到底咋回事!为啥琉琉不在!喂!快回答……!”



“……啊?”



阿德里安睡眼惺忪地看了看卡塔力,视线又落在脚边的酒瓶,随后挪至了无人的床铺上。紧接着,他便以令人无法想象、如同现役军人一般的敏捷动作跳了起来。



“让开!”



阿德里安推开卡塔力,提起靠在房间角落里的骑兵刀,一眨眼就冲出了门外。



“——这算……啥啊……”



也不怪卡塔力吓得呆然无语,可是听着阿德里安冲过走廊、跑下楼梯的声音,就这么呆站着真的好吗?之前比任何人都关心琉琉的,不正是卡塔力你吗?



“我们也追上去比较好吧。”



“唔噢!是、是咧,快去找琉琉!”



“那样的新体状况……一个人出门。如果系这样的话,她应该走不远。”



“既然如此,那就在这附近分头找!好嘞!开动,由莉卡,玛利亚罗斯……!”



不过,实际上没有说的那么容易。琉琉她们住的旅馆在第四区,大小新旧各类建筑如一锅乱炖般到处都是,道路和区域规划也乱七八糟。旅馆、可疑的商店、废屋、狭小的空地,全都复杂地混在一起,即便是艾尔甸市民如果不熟悉也会迷路。而且,由于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回过神来总是发现自己又在同样的地方原地打转。即便是对方向感和距离感还蛮有自信的玛利亚罗斯都是如此。途中再度碰头时,由莉卡已经迷得晕头转向。在附近找到的阿德里安,一屁股坐在地上仿佛已经放弃了一样猛吸着香烟。只有卡塔力像是个本地通一样,一个接一个确认附近的小巷中的状况,但貌似还是没有找到琉琉。



“奇怪。老子问了好多人,所有人都说没见过——”



卡塔力提出先回一次旅馆。回去一看,果然琉琉没有回来。找遍了旅馆也没有踪迹,询问食堂兼酒场的老酒保、厨房的厨师、还有前台服务员,所有人都摇着头说不知道。



“消微扩大一点修索范围吧。”



“是啊,看来只好地毯式搜索了。”



“唔……”



在玛利亚罗斯和同伴商量着的时候,阿德里安不发一言、面无表情地不断抽着烟。总觉得他一点都不积极,也没有认真的感觉。即便是玛利亚罗斯见到此情此景也怒上心头,但开口指责对寻找琉琉没有任何帮助。虽然不像卡塔力一样投入了那么多感情,但无论如何也不能放着不管。那女孩真的很可怜,必须找到她,找到她,然后——然后,怎么办呢……?



比起思考这一团乱麻,还是活动身体更加痛快。玛利亚罗斯和由莉卡同行,而卡塔力则一个人四处横冲直撞。阿德里安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干劲,不过还是晃晃悠悠地慢慢离开旅馆寻找琉琉去了。几人好几次碰头,互相汇报结果。接下来我去这里,你去那里,还有那里去过了吗?



艳阳高照。



惯于遮掩皮肤的玛利亚罗斯,也实在受不了,把外套脱掉塞进背包中。汗流不止,喉头干渴,在路边小摊喝上一杯饮料,只觉得筋疲力尽,还是找不到踪影。实在是有些厌倦了,甚至产生了奇怪的念头:说不定琉琉这个人其实根本不存在?全部都是幻觉?当太阳向西倾斜时,不免觉得在这种事情上消耗时间,是多么的浪费啊。由于由莉卡非常认真,完全没有收手的意思,所以玛利亚罗斯也只好把不忿不满还有抱怨的话都藏在心底。



不过,已经过了下午六点,马上就要入夜了。附近甚至已经不是第四区,而是第五区。特维莱特·多雷德斯塔兹大街的另一侧就是铁锁休憩场,周围行人如潮。



“……怎么办。”



玛利亚罗斯低声嘟囔着,打算横穿马路。由莉卡也跟在后面,估计是累了,从不久之前开始就一直沉默无言。玛利亚罗斯并不认为去了铁锁休憩场就能有办法,只是已经想不到还有什么地方该去。不止如此,说实话,找完这里之后,就到此为止,哪里都不想去了。



玛利亚罗斯一行人穿过比第四区还要混乱的市场,来到公园,正好有一条空着的长椅,正打算坐下休息,却没能坐下。



找到了。



在公园草坪中种植的巨大树木的根部,她抱着膝盖蜷缩着身体,侧躺在那里。看上去真的好像只是睡着了。闭着双眼,嘴角稍抬,如同在微笑。



白色的衣服,绷带,波浪般的褐色长发,好似透明的皮肤。毫无疑问。



就是琉琉。



“由莉卡……!”



玛利亚罗斯拽着由莉卡的手冲到琉琉身边。由莉卡伸手摸了摸琉琉的脖子,随即连连摇头。一时间,没有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玛利亚罗斯漫无目的地环视四周,有路过的行人朝这边投来视线,不过更多的人完全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兴趣。因为这幅场景显然并不是多么有趣。艾尔甸,这座城市就是这样。或许可能还有对琉琉有非分之想的不法之徒,不过她在不会拒绝的同时,也不可能给出任何回应。



“——没办法,已经……”



即便如此,由莉卡依然又是按压胸口,又是确认瞳孔,尝试了各种手段,最后还是垂头丧气地摇了摇头。这次玛利亚罗斯也不得不理解了。虽然理解了,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所以,当看到笨拙地跑过来的卡塔力、以及他身后悠然迈着大步的阿德里安的身影时,只觉得,终于得救了。之后只要交给他们就行。不论是产生什么感受,还是把这种感受表达出来,对我而言都有些困难。琉琉这个人的存在,对我来说实在是非常暧昧,也不知该怜悯,还是该为她感到悲伤。



在这方面单纯得让人羡慕的卡塔力,一下子跪倒在琉琉身边,马上肩膀便颤抖了起来。



“……不是吧。不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啊。怎么就在这种地方,一个人……”



阿德里安在草坪上立着单膝坐下,在整理呼吸的同时点燃了一支烟。



“这个铁锁休憩场,貌似是艾尔甸人最集中的地方。我们一起来过一次……两次吧。”



“——你丫的……”



卡塔力瞪着阿德里安几乎是嘶吼出声,可声音却越来越低,头也垂了下去,表情渐渐扭曲。



“你,你什么都没做到!还有什么能做的……还有什么、肯定还有什么。有什么,老子能做的……”



“喂。”



阿德里安叼着烟站了起来。



实在是太过突然,阿德里安一脚踢中了卡塔力的侧腹。玛利亚罗斯没有想到,由莉卡更是惊呆了。连被踢的卡塔力翻身起来后,也是一副比起疼痛和愤怒、更多的是失魂落魄的表情。



阿德里安揪着仍一脸呆滞的卡塔力的胸口将他拎起来。



“我说,你有什么好哭的?”



“——哭、哭……哭又有什么不对?”



“你为什么要哭。你有什么哭的必要吗?”



阿德里安不知为何露出一丝浅笑,不过玛利亚罗斯也能明白,那并不是因为可笑才笑的。



“别哭啊。在别人面前哭着装样子,烦死人了。你以为你的眼泪有什么价值吗?”



“哪、哪有……老子我只是、很心疼琉琉……”



“心疼?”



“是、是啊。因为、她真的太可怜了。”



“啊?可怜?这家伙可怜?看来你搞笑的不止是脸啊。听好了,既然你这么无知我就教教你,所谓的可怜——”



阿德里安像吐口水一样啐出香烟伸脚踩灭,重新在脸上刻出马上就要消失般的笑容,低声说道:



“……所谓的可怜,是形容像我这样,只背负着肮脏的过去,最烂、最差劲,没有希望也没有未来的废物的词汇。而这家伙不一样。她不可怜,一点都不。这家伙拼尽全力活到今天,最后为了寻找一个早就不在世上的自己喜欢的男人来到这个城市,直到死为止都活得很好。只不过是死的稍微早了一点罢了,有哪里值得可怜的?”



卡塔力没有回答,恐怕也无法回答。



阿德里安仿佛筋疲力尽一般喘了口气,将卡塔力放下,又取了一支烟放在嘴里,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点火。他考虑了一阵,最后还是没有点。



随后阿德里安,轻轻地、温柔地、又略显惶恐、仿佛对待世上最重要的人、注意不弄坏、像是要包裹在体内一样,将琉琉抱住,站起来,转身背对着玛利亚罗斯一行人。



“原来你——”



玛利亚罗斯没有指望对方会应答。既然如此只要默默目送他离开就好,然而为何还是脱口而出?



“——早就知道了啊。克里斯蒂安这个人已经死了。”



阿德里安的脚步只停下了一瞬。



也没有回头。



“说不准哦。”



只是留下了一句低声嘟哝,便这样离开了。



玛利亚罗斯和由莉卡一起扶卡塔力站起来,在此期间,目光一直落在琉琉如安眠般死去的巨树树根附近。几天前才刚刚邂逅,可以说是对她几乎一无所知。玛利亚罗斯无从得知她是抱着怎样的思绪迎来那个时刻的,不过她死后的脸分外安详,甚至浮现出了微笑,唯有此,是无可置疑的事实。



《蔷薇的玛丽亚 Ver4 hysteric youth》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