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24节(2 / 2)


  林修翰知道“他们”指的是洛氏家长。洛昙深这些年与家里关系越来越淡,每次提及,用词都是“他们”,听不出丝毫亲情。

  “发什么愣?”洛昙深突然道:“你还没回答——周谨川在池镇以什么为生。”

  林修翰立即回过神来,“他以前在原城是大学教师,出了那样的事,又被您,被您……”

  “我帮你说了吧——被我折磨,被我搅黄了工作。”洛昙深目光森寒,唇角却噙着笑意,“他自然是当不成知识分子了,所以?”

  “他给人当泥工。”林修翰说:“在一家私人装修公司工作。他的妻子卢鸣敏患病之前在超市当收银员。”

  洛昙深哼笑,“那看来他们一家过得还挺滋润。”

  林修翰不知该不该点头。

  “不过不是有一句话叫‘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吗?”洛昙深状似惬意,实则痛苦地咬牙,“我哥要我宽恕他们一家,给周谨川一条活路,我必须满足他最后的心愿。但他善良到盲目,老天却很清醒。”

  林修翰适时道:“卢鸣敏的病已经把周家的老底都耗尽了,现在根本用不起好的药,已经回家进行保守治疗了。他们一家现在租住在摩托厂附近的老小区,环境非常糟糕,支出全靠周谨川开三轮车。医院那边的消息是说,卢鸣敏最多能熬到春节,过不了这个冬天了。”

  “那周谨川呢?”洛昙深问。

  林修翰对洛昙深的恨与痛难以感同身受,却能体会寻常人家被癌症摧毁的无可奈何,闻言发自肺腑地叹了口气,说:“腿和手臂都骨折了,内脏也有不同程度损伤,简直是雪上加霜啊。他们的孩子还挺小……”

  洛昙深语气玩味,“你好像很可怜他?”

  林修翰这才发觉自己失态,连忙补救,“雪上加霜不正是应了您刚才说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吗?少爷,老天是公正的,恶人必然受到惩罚。”

  洛昙深看出他的慌张,却没有点破,只是眯了眯眼,“可惜再怎么惩罚恶人,我哥也不会回来了。”

  林修翰悄悄擦掉手心的汗,知道这时候保持沉默为妙。

  洛昙深站起身来,走到窗边。

  “火海”还是那么璀璨,夜风呼啸,被吹起的叶子就像翻飞的火星。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最疼他的外祖母去世,他哭得不能自已。洛宵聿抱起他,帮他擦掉眼泪,轻声细语,“每个人都是一柄烛,人去如烛灭,这是不可违背的自然之理。小深,生离死别是我们这一生务必要经历的事,不要太过悲伤。外婆如果知道你这么难过,她走得也会不安心。”

  “可是我不想外婆的蜡烛熄灭!”他仍旧哭着,双手虚拢,“我可以护着她的蜡烛,我可以为她挡着风!”

  洛宵聿摇头,“可是你再怎么挡着风,当蜡烛燃尽,还是会灭。”

  他听不懂。

  多年以后,当洛宵聿在绝望中离开,他才堪堪明白。

  外祖母寿终正寝,是身死,他即便用整个身体捂住蜡烛,蜡烛还是在燃尽后悄然熄灭。

  洛宵聿却是心死,他以为自己已经长大,可以成为哥哥的避风港,却还是拉不回那颗执意求死的心,哥哥的蜡烛也熄灭了。

  人去如烛灭,他那么执拗地捂着蜡烛,妄图挡掉所有狂风暴雨,却救不回外祖母,也救不回哥哥。

  突然,路灯闪灭,“火海”登时消失。

  他的眼尾轻轻一颤。

  其实盛大的“火海”和蜡烛也没有什么分别,燃的时候旺盛,灭的时候不过一瞬。

  他转过身,回到沙发边,将凉透的红茶一饮而尽。

  林修翰不得不问,“少爷,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做?”

  “周谨川活得下来吗?”洛昙深问。

  “没有生命危险。但他伤势过重,后续治疗花费巨大,肯定会落下病根。”林修翰道:“而且车祸是他逆行造成。卢鸣敏在家突然发病,必须立即送医,他急着回家,才逆行和面包车撞上。住在那一片的都是家庭困难的人,面包车车主只是做点小生意,根本支付不了他的医药费。”

  洛昙深弯起眉眼,“也就是说,他想要给自己治伤,就要动用老婆的救命钱?”

  “对。”

  “那可真有意思。一共就那么点儿钱,给老婆花,迟早人财两空,给自己花,横竖成残疾。”洛昙深磨了磨牙,“我倒要看看,他这种‘为了真爱放弃一切’的人,这回怎么抉择。”

  林修翰后颈全是冷汗。

  此时的洛昙深令他遍体生寒。自打成为洛昙深的秘书,他就察觉到这是个没什么感情、缺少共情能力的人,但此时才发现,洛昙深的心居然阴沉到了这般地步。

  据他所知,洛宵聿确实是因为周谨川而自杀,但周谨川的前途、人生也已尽毁。如今七年过去,洛家长辈都已经不再过问此事,知道周谨川带着妻儿回原城治病,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从旁阻拦,洛昙深却依旧放不下。

  不仅放不下,还迫切地想要“品尝”周谨川一家的苦难。

  “过两天我去会会他,还有他的老婆儿子。”洛昙深笑得有些残忍,又道:“先不说这个了,单於蜚那儿查到些什么没?”

  林修翰压根忘了这事,只好道:“少爷,我今天都忙着调查周谨川去了……”

  洛昙深摆摆手,“辛苦你了,查到什么及时告诉我。”

  林修翰本想问问他和单於蜚一下午都干了什么,此时却没了心情,只说了些工作上的事,便驱车离开。

  别墅变得空荡荡的,唯有孤单的脚步声。洛昙深在沙发上坐了很久,拿着打火机和一根小小的蜡烛,走去院子里。

  银杏树下有一方石桌,他将蜡烛点燃,凝视着摇摆的烛光,片刻后俯下身,双手轻轻将烛光拢住。

  爱他的人都已不在这个世界上,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在寒夜里点一烛光,在烛光中心若明镜地自欺。

  烛光没有熄灭。

  烛光像他眼里的星子。

  他勾起唇,浅而又浅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