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se 4 关于失恋的一切(all about my love)(2 / 2)
何止,不光是田径部,连一个参加体育社团的学生都看不见。
“啊——仔细一想现在是停运季节啊。”
现在已经是寒冬时节了。连连降雪的最近,室外的气温早已降低到适合户外运动的温度以下了。
回想一下,从推理研活动室望出去也已经看不到任何社团在活动了。我早该反应过来了……
“找找看吧,田径部的。多半是在什么地方进行肌肉练习吧,大概。”
我一边说着一边看百濑的反应。
“不,我们稍微巡视一下校园吧。”
她说完,当即迈步走出去。她的头发被冷峭的寒风吹得乱摇。
“……?”
为什么?为什么要在没有人的庭院里走?
说归说,我也没有阻止她的理由,只好跟着她走出去。
校园一角的储物仓库,小小的社团活动楼,我们一边看着这些一边前进。不过,我前方的百濑明显在寻找什么,步伐很快。
差不多把庭院外围走了一半,百濑突然停下了。
“……怎么了?”
她没有回答,视线集中在某一处。
顺着她的视线,我看到的是——惊讶之下倒吸一口气。
“……你想找的是‘这个’?”
我再问,百濑无言的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果然是这样。百濑不是想要去观察尾崎君本人,而是来看这个的。
可是,像这样观察那个的状况,这又能对这次的调查起到什么帮助呢。现在我还没有完全把握状况。
“前辈,请把这个拍下来。”
说着,她开始往活动楼走了。
“诶?当然可以,怎么了突然那么着急……”
我连忙拿出手机,调出照相功能。
“调查暂时中断。”
声音听不出有什么变化,白来这样回答。
“等,等一下啊。完全不明白什么意思啊……”
我想喊她停下,但她的步速却没有放缓。咯吱咯吱的闹着杂乱的头发,百濑径直地走向活动楼。
那样子——怎么看都是因为什么事情发脾气了。
活动室里沉默不语的尴尬气氛。
从回来开始百濑就一句话也没说过。头发依旧杂乱无章,加上隔一会儿就要挠一挠,乱的更离谱了。
我也没法和这个状态的她说话,装出读小说的样子一直瞧着她。百濑恐怕是在等志穗里吧。调查中断,应该也是因为有向她求证什么的必要。
百濑究竟发现了什么呢,她要问志穗里些什么呢。至少,我现在完全看不懂她行动的意图。
太阳就快要沉下去的时候,活动室的门慢慢开了。
“辛苦啦……”
依旧神色消沉的志穗里走了进来。
“……怎么了?”
她似乎察觉到了室内的气氛,皱起了眉头。
“……发生什么事了?”
“我有事想要问你。”
百濑简单的一句话,不知为何志穗里的眼睛游离起来了。
“问、问什么?”
“请坐。”
百濑的口吻,是完全公事公办的口吻。虽然早知道她会和委托人刻意保持距离,但这个态度却能看出有种“无机质”的,压抑着感情的感觉。
志穗里安静的坐到了委托人席上。
不给志穗里一点时间。
“我问了。”
百濑开口询问。
“这次的委托,是‘想知道尾崎真一与自己分手的理由’,对吗。”
“……嗯。”
“你真的,与尾崎真一同学分手了吗?”
“这次,我们向包括尾崎真一的挚友在内的熟人进行的询问,不要说知道他与志穗里分手的理由,连两个人已经分手了的事情都没有一个人知道。挚友石黑同学向本人询问,尾崎同学也只是坚持现在还不能说,没有作出解释。”
相对于机械般陈述的百濑,志穗里的表情就像是吃了黄连。
“怎、怎么会……不会是有什么说不出口的理由吧……?”
“是的。当然也有这样的可能,我的助手似乎也这样认为。但是,我现在却有这样的想法——事实上,志穗里和尾崎君根本就没有分手。不过是突然装作分手的样子,事前既没有装出那样的氛围,也没有准备好理由,就变成了现在的状态。”
“……有什么,让你那么想的证据吗?”
“首先是这个。”
百濑拿出自己的手机。
荧幕上显示的,是我们刚才在校园里发现的东西的画像,不过……似乎是不同时间拍摄的。墙壁上的光照度十分不同。
“以前志穗里说过,为了记录‘与尾崎君每天都是恩恩爱爱的恋人’,在校园的墙壁上写正字,对吧?说的就是这照片上的东西,没有错吧?”
是的,那上面显示的,是古旧的校庭外围的墙壁上,刻下的许多“正”字。
志穗里点点头,额头上有汗渗出。
“而这个是,今天我拍下的东西。前辈。”
说着,百濑转向我。
“请把刚才拍的照片拿出来。”
“好、好……”
我也把口袋里的手机拿出来。打开相册交给百濑。
“这是刚刚拍摄到的。线增加了一条啊。恐怕是尾崎君在田径部活动开始前写上去的吧。要说为什么,就是志穗里和尾崎君没有分手。表面上装出分手的样子,其实还是‘恩爱的恋人’。”
志穗里咬着下嘴唇。
“当然,既然要假装分手,两个人一定约好了很多事情吧,但是关于这个却忘记安排了。尾崎君还不知道除了自己之外也会有人直到这个‘正’字的事情,所以即使假分手以后,每天也去画线。”
“……我、我不知道!尾崎君他,可能是自己擅自去画的呀!因为,分手之后什么话也没说……”
“是啊,这有这样还不足以断定。像志穗里说的,分手之后因为某种理由,尾崎君一个人去画的可能性也不能否定。那么,前辈。能把之前志穗里与尾崎君的大头贴拿出来吗?”
我从书包里找出钱包,把夹在里面的大头贴递给她。
“给……”
“谢谢。”
百濑接过去,指给志穗里看。
“这下面,写着11/18 札幌约会。就是说这应该是与尾崎君分手的十九日前一天的照片,确实如此吗?”
“……是……是啊。”
志穗里脸上的紧张神情暴露得十分明显。
“十一月十八日是星期六。这么看,去札幌约会确实没什么好奇怪的。但是,这张大头贴却有几个疑点。”
不去看沉默的志穗里,白来指着屏幕的一点说。
“两个人都披着大衣,不过这个地方下面露出来的材质,是校服外套对吗?”
听她这么说,那里确实能看到灰色的部分。不会错的,那是校服。
“休息日却特意穿着校服到札幌去吗?”
“……也会有想穿校服的时候啊……”
像是在撒泼,志穗里说。
“那天,尾崎君说想穿着校服约会,所以就穿了……”
“这样啊。”
百濑没有否定,点点头挠挠头。
“那么,接着请看这个。”
跟着她把手机亮给志穗里看。
“这是新闻网上的报道。题目是《北海道的初雪观测》,更新日期是——十一月二十一日。”
志穗里睁大了眼睛,定在那里闭上了嘴。
“这张照片上两个人肩上有雪痕吧。十八日,札幌还没有下雪呢。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志穗里一动也不动。
“不用回答也可以,我接着说吧。这恐怕是,我告诉志穗里放弃失恋侦探的第二天,也就是十一月二十一日的照片。我记的很清楚,那一天宇田路也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我一下想起来了。对,就是那一天。我去百濑家途中的时候开始下雪了。因为是发生了爆炸性事件的一天,我记的很清楚。
“这张照片实际的拍摄场所,我猜应该是宇田路筑港荣湾吧。以前,我也在那里拍过大头贴。还有,这个机种是有些古老的型号,存在的店铺已经不多了。志穗里这张照片是在哪家拍的呢?”
“……”
“答不上来吧,因为你没有去过札幌。然后,这张照片的拍摄日期是二十一日肯定没错。再接着,认真老实的志穗里怎么想也不可能跟‘不是男朋友’,跟前天才刚分手的男子抱在一起。”
百濑轻轻地深吸了口气。
“这次的委托,是谎言对吗?”
“……”
“我也想过你在这种状况下还要坚持‘就是分手了’。你会说确实分手了,正字也是尾崎君随便画的,这张大头贴也是有隐情的。不过,我们也不打算跟谎话纠缠。如果你希望调查继续进行,能否先讲明这张照片究竟是有着什么样的原委才拍下来的呢?”
志穗里的双手理着头发,说。
“……这个,我是想过会在什么地方露出马脚啦……”
她苦涩的说。
“太快啦……这也太快了……这才委托没几天呢……”
……果然没有真的分手。
“我说志穗里。”
百濑对她说话了。口吻不再是敬语,可见她已不再是失恋侦探而是作为朋友在说话。
“为什么做这种事?”
“……让你不高兴了我道歉。”
说着,志穗里低下头。
“我没有恶意,也真的有理由……但是如果怎么说你都生气的话,我除了道歉也没法子了。对不起。”
“告诉我理由。”
听语气,百濑已经有些愤怒了。她真的在担心志穗里,为了她特意向已经不愿见面的我低头请求,开始这最后的调查。可是结果却发现这是一场骗局,当然是怒不可遏的心情了。
“……对不起,那个……”
志穗里低着头说。
“接下来,能不能让我和九十九前辈单独说话?”
自己的名字突然被提及吓了我一跳。
怎么?志穗里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这次的委托,我几乎什么也没干。
“为什么?”
百濑直直的看着志穗里,问她。
“对不起,我不能说……但是,却对不是对白白有恶意就是了。”
百濑沉吟片刻之后。
“我知道了。”
声音里感觉不到温度的回答。
“我离席十分钟,这期间,请把必要的事情说完。”
说着,她挠了挠头,站起身来走出活动室。
“十分钟,很短啊……”
百濑走出了房间后,志穗里抬头看了看时钟。
“九十九前辈,总之我先说一下这次的事情哈。”
“嗯、嗯,请……”
“我编出这次的委托,一句话说就是为了避免失恋侦探活动停止,为了让白白和九十九前辈尽可能的多待在一起。”
“……啥?”
“因为你们突然吵了一架,说出停止失恋侦探、再也不见面这种话。所以我才和尾崎君商量,装作分手,尽可能拦住你们。”
我无语了。
志穗里不是为了自己也不是为了尾崎君,而是为了我们才做出这种事情?
“准备那张大头贴,也是因为虽然是临时编出的谎言,但还是想稍微扰乱一下调查呢。不过,完全是反作用就是了。”
“不,这……但是,你。”
我难掩自己的混乱,语无伦次的问她。
“什么想让我们尽可能待在一起,为什么要做到这份上……我明白看到我们吵架你心情也很糟,做到这个地步我就有点不能理解了……”
志穗里叹着气,眼神直视着我。
“因为你们两个实在是太笨啦。”
像是在挑衅一样的说法。
“白白和九十九前辈明明比我脑袋灵光多了,一摊上自己的事情就变得超笨的。”
※ ※ ※
正好十分钟左右,我和志穗里的对话结束了。
我完全明白了她的想法和目的——她离开教室之后,我拼命隐藏着自己砰然跳动的心,在活动室里等待百濑回来。
我——有必须和百濑说的话。
本来,在志穗里做出这些事之前,我和百濑就应该将“这件事”弄明白才对。
心跳加速得生疼。因为拳头握得太紧,手感觉有些麻痹冰冷。说实话,要将一直以来彼此都忽视的“这件事”挑明,需要很大的勇气。可能会留下痛苦的回忆,也可能受到很大的打击。
可是就算这样,我也想知道。
我觉得必须要做出了断了。
几分钟后活动室的门静静的打开,百濑回来了。她看见我坐在侦探席上些许有些惊讶,随即就露出不悦的神情坐在了委托人席上。
“所以,是怎么一回事。”
百濑低声询问。
“为什么志穗里会做那种事。”
刚一回来就离开就立刻求解,看来是真的非常介意。嗯,毕竟她是被交好的朋友骗了。而且志穗里又不像是会做“那种事”的类型。想知道理由也是很正常的。
但是,
“……在那之前,”
我咳了一声,切换了话题。
“首先,我有许多需要厘清的事情,有想要询问百濑的事情。”
百濑一怔,随后立即显出紧张的表情,微微放低视线。说不定,她察觉到了我要说什么。
“从那天起……虽然装作无事发生的态度对待我……为什么百濑……会接吻呢?”
百濑的脸颊明显的抽动了。
“虽然你说是一时糊涂,没有理由……果真如此吗?那件事,你真的没有认真考虑过吗?其实只是你不想去思考吧?”
——对,果然不管怎么想都不自然。
百濑那个时候,会那么做。
而且还想用“一时糊涂”这种不是回答的回答蒙混过去。
这是一直都执著于追求事件真相的她,我只能认为,她有什么理由选择性无视了问题。
百濑一言不发的低着头。头发遮住了她的表情,我看不见。可我感觉到自己的脸在沸腾,顺着心跳加速的气势继续说。
“我说的过分一点,你明明坚持对他人直率表述事实,说这是正确的方法……只有自己逃避可不公平。而且,我想知道。为什么百濑会那么做。不要用一时糊涂这种话搪塞。”
“志穗里。”
百濑说话的气息有些不稳。
“是为了知道那种事,才失恋的?装作失恋,是为了给前辈创造机会知道那件事,所以才特意那么做的?”
“……嗯,大致如此。”
我点点头,不知道视线向下看的百濑有没有看到我的反应。
“但是,像这样询问百濑是我自己的决定。说不定,我们从明天开始就再不相见了。所以在最后,我不想留下心结。我有必须告诉你的事情。”
将以上作为前提,我得出了结论。
“我们……认真思考一次吧。我,和百濑。”
……屋子里一片寂静。
安静到可以听到彼此呼吸的声音,连高涨的心跳声都能传达给对方。
——我们,还没有认真地去了解彼此的事情。
一直在一起,连那种事都做了,却还不知道彼此的感情。
一直以来都因为不知何时会结束的失恋侦探活动而拖延了,变成了含糊不清的关系。可是,现在我还是想知道。自己和她之间的一切,想要全部弄清楚。
然后在最后——把我的想法,全部告诉她。
可是。
“……为什么。”
百濑的声音颤抖着,喃喃地说。
“为什么……问那种事……”
和说明情况的委托人一样,非常痛苦的音色。
然后她突然,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想起那种事呢!”
她尖叫着站起来。转身全力的跑出了活动室。
……我被意料之外的情况惊呆了。活动室里只剩我一个,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可是,等我反应过来,不禁感到焦躁不安。
逃跑了。
百濑她逃避了,了解我们自己的真实感情这件事。
——必须去追她。
必须去追她,抓住她,好好地把话说出来。
双腿微微颤抖,我在害怕,害怕知道百濑的心情。可是,我还是想知道,想要弄清楚——关于我和百濑的关系的一切。
我从椅子上跳起来,赶往楼门口。
她一定,还没有跑多远。
百濑的鞋柜里没有她的靴子,校内鞋被粗暴地塞进去了。她一定是离开了学校。我狂奔出楼门口跑到正门前,停住了脚步。
拼命的四下张望。
她回家了?还是到别处去了?
快想。这种时候她会去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她会去的地方。
“……”
脑海中出现了一个答案。
虽然,并不确信。
百濑并不一定绝对会去那里。但是,现在我也想不到其他地方。
——去吧。
横穿过校门前的坡道,从大路旁拐进去,我在山间小道上加快了脚步。
跑了大约十分钟山路,树木将道路分为两条,往右面拐直走——就能看见目的地。
破旧的凉亭,和从那里看见的整条街的风景。
——是瞭望台。
鉴赏时田同学推荐的作品时,百濑带我来的,能将宇田路尽收眼底的瞭望台。她说这是她每次伤心的时候就会来的秘密场所。现在,她是不是也来到这里了呢。
……我希望如此。
因为跑得太凶呼吸有些困难,全身也都是汗。
停下来深呼吸之后,我重新振作,笔直地走向瞭望台。
数米开外,百濑她站在瞭望台的外沿处。手放在栏杆上,静静地看着风景。
“……百濑。”
我喊了一声,她慢慢地朝我转过来。
脸上——带着明显的泪痕。
“……为什么要追过来呢。”
百濑伸手抹眼泪,表情痛苦不堪,手也在微微发颤。
“矜持谷同学的时候明明就逃避事实了,为什么要这么追究我的事情呢。”
像是在泄恨,又像是抱怨的声音,不像平常的她。
这样的百濑我是第一次见到,她如此流露感情也是第一次见到,我不由得退后了几步。
然而同时——因为那句话,我有所领悟。
“……对啊。”
随即说出了口。
“就是为了有这样心情的人,才会有失恋侦探……”
我想起了迄今为前来求助的委托人他们的脸。
“因为想知道清楚……即使会受伤,即使会留下悲伤回忆,也想要面对自己珍视的情感……我终于明白了……失恋侦探,是为了回应这份感情而存在的……”
那是,非常普通的愿望。
我想知道百濑的心情。我想知道她行动的意义。即便可能是自己不希望的结果,即使可能是让自己痛苦的结果。
诚实、责任、义务,想找借口可以找到很多吧。但是现在和那些无关,理由和意义都无所谓,就是单纯的,想要追寻她的想法和感情。而那也一定是——和寻求失恋侦探帮助的委托人心中所想的,一样的感情。
“所以百濑,告诉我真相,我也想让百濑知道我的感情。”
这个时候,我终于理解了百濑的执着,接受了她通过失恋侦探想贯彻的想法。对矜持谷的态度是否正确,现在还不知道。但是,我切身体会到了百濑始终坚持的对事实的执着有其价值。她所做的事情——的确是在拯救别人。
“……真是巧合。”
白来非常苦涩地笑了。
“我也终于,理解了自己做的事情是多么危险。这世上,也有无法接受的痛苦事实啊。面对真相,是件痛苦的事情。只有正面应对才是正义……这种话,或许并不属实。”
说着,百濑又抹了抹眼泪。
……我们终于能互相理解了吗。
迄今为止交谈过那么多,许多次我都觉得无法理解百濑。可是现在,对于即将结束的“失恋侦探”,我们终于可以理解彼此的想法了。
如果再早一些的话,如果再早点察觉到这份感情的话,我们现在说不定还可以继续进行失恋侦探。
“……我,明白了。”
她低着头接着说。
“明明不想去考虑,明明转移了视线,可是因为前辈这样追问,我都明白了。自己的感情,前辈的感情——还有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明白什么了?”
我问她。
“前辈你,不也多多少少注意到了吗?”
“什么啊……?”
“我现在……正在失恋。”
听到百濑这句话,我一时语塞。
因为完全预想不到的回答,头脑一片空白。
寂寞地、非常苦闷的笑着,百濑接着说。
“一直以来也见到了许多的失恋。受伤的人、哭泣的人都见到过。但是我……现在却亲身体验着,我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的失恋。”
把着扶手眺望街道,她轻轻的呼气。
“看反应,真的还没有明白呢。”
“……”
“即使这样,还是想知道吗?”
“……想知道……”
我能很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明明因为没穿外套冻的不得了……身上却在冒汗。
“我很想知道……想知道自己和百濑的关系的一切。”
——是的,无论有什么样的结局在等着我,我的心情都不会改变。
所以我看着百濑的侧脸,即使声音发抖也要告诉她。
“告诉我吧……失恋侦探。”
“……这样啊。”
说着,百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好的。已经不可能在逃避了,如果这是前辈的意愿的话,如果这是前辈的愿望的话。”
她正面应向我。
“我——接受你的委托。”
——从那个神情、那个音色里,我感到了小小的激动。
冷静的、也可说是事务性的镇定表情。仿佛洞察一切的、温润漆黑的瞳孔。
站在我眼前的,是这半年来拉着我东奔西跑的——失恋侦探百濑。
“——我来说明。作为失恋侦探,将我们关系的结束,尽数解明。”
——我相信她说的。
这样一来——我和她的一切都能被揭开。
用她的观察能力、她的推理能力——解开两人的感情。
就像一直以来的委托一样。
就像一直以来的委托一样,被彻底的阐明。
“这是失恋侦探最后的报告。请认真听到最后。”
她轻轻地歪头,对我这样说。我回答她:
“……当然了。”
我重重的点头给她看。
百濑露出了清爽的表情,用和从前报告调查结果时一样的音调开始说。
“回想起来,我自从高中入学以来就在重复着不自然的举动。比如说,加入推理研这件事。我对推理小说没有兴趣,仅仅因为有个交谈过几分钟,帮了个小忙的二年级男生就加入推理研,明显是不正常的。”
……确实,我对此也有疑问。之前百濑虽然说过“因为误以为前辈与自己是同类人”,但疑惑并没有解除。
“接着,开始失恋侦探的行为也很不正常。因为对推理小说没兴趣,前辈借给我的小说根本读不进去。但是,为什么到了这种地步我也没有想到退出推理研,反而在想能自然留在推理研的方法。结果是想到了——就是‘失恋侦探’。我是这么想的,要让喜欢少女漫画的我,和喜欢推理小说的前辈可以一起进行的活动,面向恋人们进行侦探活动不就可以了吗。刻意限定‘关于失恋’这一点,是为了让善良的前辈上钩,因为我觉得前辈无法对痛苦的人熟视无睹。”
……是这样啊。
知道了失恋侦探的真相,不知怎么眼前一阵眩晕。特别是,失恋限定的理由……结果,我只是按照百濑的想法活动而已。
“还不止如此。上高中以来突然有了挠头发的怪习惯也好,参观不感兴趣的酒井同学的个人艺术展也好,告诉前辈这个地点的事情也好、从当时的我出发考虑都是不正常的。还有前几天,关于矜持谷同学的调查。”
她说着,我也回想起了那天。不过是几天前发生的事情,却感觉是很久以前了。
“我之所以烦躁,是因为前辈站在矜持谷一方。但是,我的心情,却比调查的态度不对这种问题更加不快。明显是,更加私人性质的。”
她对着我转过身来。
“有将这一切,全部合理解释的方法吗?”
抬高视线,看着我的眼睛。
然后她说——
“我喜欢上前辈了,这样就能解释一切。”
——十分恳切的,说出来了。
微风吹过,百濑的头发缓缓摇动。
“加入推理研也好,开始失恋侦探也好都是想接近喜欢的人。会挠头发是想要让你摸摸我、参观艺术展也是想在一起。说出这个地点的事情也是希望加深关系。不喜欢前辈对他人温柔,是希望只关心我一个人……看,全说得通。”
我咽了口唾沫。
或许我该说些什么,但完全组织不出话语。
“当然,只有这些还不能断定就是真的。只是因为一时兴起的可能性,也并不是零。可是我最后还是,自己留下了不得了的证据——我和前辈接吻了就是证据。”
——心脏猛跳了一下,仿佛要跳出来一样。
“那个时候,无论如何也忍不住了。一想到再也不能和前辈说话,再也不见不到前辈,我就无法自已。所以无可否认的。”
说着,百濑笔直的看着我的眼睛,自白了。
“我喜欢前辈,爱上前辈了。”
胸中的感情涌上心头。
手在颤抖,头脑空白。
可是百濑却把话一转,接着说。
“我的心情就是这样。但是请放心,我知道,前辈不会回应这份感情。”
她的双手轻轻地挠头。
“其实也有一点,觉得‘这个人是不是喜欢我呢’。帮我理头发的时候,前辈看上去有点高兴,我也感觉到自己被珍视了了。”
……我心跳不止。我喜欢摸她的头发,被她知道了……
“但是,前天终于知道了。喜欢摸头发也好、会珍视我也好,都只是善良前辈的关心而已。”
她一脸凄然,接着说。
“前辈因为放心不下,所以才对我很和善。证据就是,前辈对矜持谷同学,特比特别的温柔。调查很多事情……自己主动参与调查……把她的心情放在第一位……比对待我的时候……还要温柔……”
百濑的声音发抖了。修长的眼睛里眼泪在打转,随时都会落下来。
“我……有很多缺点,一味的受前辈帮助……不是因为很重要……不是因为特别……因为是个怪人,所以才受到照顾……所以只是像那样大吵一架,就立刻会被抛弃……”
——被抛弃。
白来对那番话,是这样想的吗。我宣布“不让她使用活动室,退出失恋侦探”,她觉得是我抛弃了她,扔开她不管了吗。
“而且……前辈说过了……讨论矜持谷同学的调查结果的那天,说过‘你喜欢的人谁也不会幸福’,那句话一定是……前辈自己被我喜欢上也不会幸福所以才会那么说的吧……?”
所以,她嘴唇颤抖着。
“我的恋爱……就此结束了,以这样的失恋结束了……”
“……”
“看吧……恋爱不知何时就会结束。所以我才,不想去思考的。”
说着,她吐出一口气,带着莫名的解脱神情看着我。
“……但是我有好好的面对哦?前辈,这下满意了吗?我感觉心情轻松了一些。虽然很伤心、很痛苦……能好好思考,太好了……能说出来,太好了……”
突然,百濑哽咽了,紧接着……眼睛里滴答滴答的留下了眼泪。泪珠从百濑的脸庞滑下,轻轻地落在制服胸前。
“最后……知道了真相……太好了……”
说完,她双手遮住了脸,露出了呜咽声。
——喉咙干渴的奇怪,眼窝里又涨又热。胸腔中的跳动已经疼痛难忍。
我终于,知道百濑的心情了。那么解下来——该我说了。
“……百濑。”
我轻声唤她,她仍然遮住脸,压低了哭泣声。
然后。
“这次你的推理……完全错啦。”
听我这么说,她的哭声也停止,慢慢的抬起头。
脸被泪水弄得全湿,她的声音听上去依然颤抖得像是要崩溃了。
“……你在说什么……?究竟哪里有问题……?”
“……很简单。”
我决心说出一切。
同时心中想起了与志穗里的对话。
※ ※ ※
时间回溯到十几分钟前。
“白白和九十九前辈明明脑袋比我灵光多了,对自己的事情却超笨的。”
“……什么意思啊。”
“嗯……反正九十九前辈就是不懂得察言观色……不说透彻就行不通啦。”
志穗里架着胳膊,嘀嘀咕咕的思考着,然后。
“九十九前辈,就这么放弃白白不管了吗?”
她直截了当的问我。
“的确你们可能吵架了,可能发现了什么不能继续相处的矛盾,也可能说了再也不想见面。可是,因为这些就此一刀两断真的可以吗?”
我被她的质问噎的说不出话。
心跳慢慢地加速。
——一刀两断也可以吗?
“最坏的情况,今天可能是最后一面了哦?明天可能就变成陌生人了。九十九前辈,这样真的好吗?”
——说心里话,这个时候“我和百濑的问题”被暂时搁置了。只顾着志穗里的委托或是对矜持谷的担心,“今天可能是最后一面”这样重要的事情,并没有深刻意识到。
但是,被这样问之后我扪心自问。
我——不想和百濑分开。
希望她,能像以前一样在我身边。
一瞬间,我犹豫着是不是要把真心话说给志穗里听。但是现在撒谎又有什么用呢,我把视线从她身上挪开。
“不想……”
简单回答。
“对吧?”
“嗯……但是,事已至此,已经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了吧……”
“我想说的不是那个。”
我苦闷的怨言,被志穗里干脆的打断了。
“哎哟,真是受不了。既然这样,我就用最简单的问题来问好了。”
“哎,问、问题?”
那是什么,志穗里有什么打算想要问问题?
我对她的意图一头雾水。
“嗯嗯,那么第一个问题。九十九前辈,讨厌和白白接吻吗?”
“!?”
突如其来的“接吻”一词,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这家伙居然知道了……一定是百濑告诉她的,真羞人……我头脑昏昏的,实话实说。
“不、不讨厌……”
“好。那么第二个问题。”
看来我的回答不怎么奇怪,她立刻开始了第二问。
“不讨厌的话,高兴吗?还是说,什么感想也没有?只能选一个,有其他答案也可以。”
……我完全说不出话了。
其实这个答案——也是我到现在一直都在拼命不去思考的东西。好不容易才无视这份感情,装作没注意到。如果可以,真不想让她问这个。自己不想得到那个问题的答案。
但是。
“……很高兴吧?”
似乎在提醒一脸尴尬的我,志穗里歪着头这样说。
“和她接吻了,很高兴吧?”
她的眼睛直直的看着我,好想看穿了一样。自信满满的表情,我想就是撒谎也会立刻被她发现。我不好意思的避开眼睛,轻轻的点点头。
我对于和百濑接吻这件事有点开心。当然,对这份心情我也觉得有些惊讶和不解,可是每每想起那个触感,就不自觉的脸颊带笑,心中也油然而生一股热度。
“那么,这就是最后一个问题了。”
我因为不好意思而低下头,志穗里则严肃的说出最后一问。
“不想分开,接吻很高兴。用普通的词语来形容这种感情是什么?用一个汉字来概括,究竟是什么?”
“……”
“可不能说,我不知道哦。”
——终于。
刻意把路铺到这里,我终于理解了志穗里的目标。
自导自演的目标、提问的目标。
以及——到此为止想让我意识到什么,终于全明白了。
——这丫头,想让我理解到,我对百濑的感情的“意义”。
——她想说明那不是友情,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当然,我还没有立刻接受志穗里的想法。自己对她怀有的感情是“那个”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简单认定。毕竟我们只是单纯的社团伙伴,只是住所相近、只是侦探与助手、只是前辈与后辈而已,只是简单融洽的关系而已。现在要将这些全部颠覆,有种强烈的抵触。
可是,听了之后心情感到坦然也是事实。如果依这丫头的想法,自己情绪不可理解的变动全能清楚的说明。
想来,我总是对百濑心跳不止。第一次看到她穿私服的时候、第一次整理她的头发的时候、穿着夏装的时候、趴在侦探席上瞌睡的时候、还有——她在夕阳中读着漫画的时候,那些围绕她的小细节,让我心跳。
还有,无论多么感到抵触,无论多么不想承认,我也无法否认自己心中一直反复着同样的感情。
——想见百濑,想和她在一起,想听她的声音,抚摸她的头发。
——绝对,不想分开。
很难断定什么才是真的。一直做侦探助手,我意识到自己已经习惯了这个身份。即使如此,这份痛苦也是明确的事实,纯粹的事实。
我清楚的,意识到了。
这份感情是——
“终于想承认了吗。”
可能是注意到了我的表情,志穗里满足地点点头。
“真是的,我一直都很奇怪为什么毫无自觉啊。明明对百濑的喜欢气息都那么明显了,自己却没注意到简直不正常呀。”
“……有那么明显么?”
“嗯嗯,可是突然变成这种情况真是急死我啦。想让你们再花点时间确认感情才发出委托,立刻露陷就时间所剩不多了。”
……时间所剩不多。我当然知道她是在说什么。
“而且前辈你,反正也完全不知道她的心情吧?她对自己是怎么想的,几乎就没想过吧?也没想过前辈说退出失恋侦探,为什么会对她造成那么大的打击。”
“这个……也许是的。”
“而且作为大前提,关于接吻的事情也扭扭捏捏的,没有沟通过吧?”
“……”
“那,九十九前辈,该怎么办呢?让不知道的事情一直不知道下去,就这样分开?还是说——”
说着,志穗里狡黠的笑了。
“——把一切都说清楚,试着说出自己的感情?”
※ ※ ※
“我也喜欢百濑。”
我说完,眼前的百濑一动也不动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虽然不像百濑那样有一个又一个的理由……我也,喜欢百濑。”
有生以来,第一次告白。
我和百濑不一样,不能说这是初恋,又是先听了对方的告白。
可是——声音还是发抖,一股热劲直冲头顶。
“所以……恋爱,还没有结束。请想一想,今后我们也在一起的方法。”
其实,我想说的更多。想像百濑一样健谈,缜密的说明理由、告诉百濑我是因为什么、经过怎样的过程喜欢上她的。但是,做不到这些的我,只能用这种笨拙的话语,结结巴巴地表达自己的感情。
并且果不其然。
“……难以相信。”
百濑的声音轻到随时会消失。
风吹得更强了,猛烈地穿过瞭望台。
“突然那么说……难以相信。我会想,善良的前辈是不是在使好心。至少要有证据证明,我才有实感。”
……说、的也是。我一直都没向她明确表达过类似的态度,还没告诉她自己的感情就突然走到这一步。
该怎么做才好?
该怎么做才能将这份感情……她能明白我心中的苦闷吗?
她能明白我胸中的悸痛吗?
这时——我注意到百濑正直直的盯着我。
不是简单的把视线投过来,而是明显带着某种含义的眼神。
“……前辈。”
她说。
“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意思?什么意思?
百濑对发愣的我叹了口气。
“我在说……如果那份心情是真的话……就让我看看证据……”
……证据?
我喜欢百濑的……证据?
那样的事,该怎么才能让她看到证据呢……百濑是在想什么……才会这样说?
“真是……”
百濑像是在自言自语。
“……究竟有多迟钝呀……”
……迟钝。
一直以来被说了无数次的那个词。
就是说现在,百濑希望我能不点自通吗。有什么不能明言的事情,她话里有话的什么事情,希望我能领悟吗。
下意识的,我看向了正对着我的她的眼睛。
蓬乱的头发矮小的身型,妆花的乱七八糟的眼睛,柔软的脸颊。还有——莫名晶莹的双唇。
——这时我才。
我才明白了她的话。
是了,这种气氛下的证据……只有一种可能。
抬起衣袖哈了口气,擦了擦嘴角。
我感到比告白的时候,听百濑说话的时候更加的紧张。但我还是,慢慢地走上前去,站在百濑面前。
她猛地抖了一下,抬头望着我。似乎是意识到我理解了她话语的含义。但是,她似乎略带犹疑的别开了视线,然后悄悄地闭上了双眼。
那个表情——让我满心火热。
我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心情多么强烈。
对于我自己,这份感觉毫无疑问就是我喜欢她的证据。
不能逃避也不能隐藏,无可替代的证明。
所以我祈祷着把这份热度和感情,传达给她哪怕一点点,把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将自己的唇印在了她的唇上。
数秒之后缓缓地分开,意识到自己“做了这样的事”,简直要晕倒了。
“前辈。”
脸上一片红晕——白来轻轻地笑了。
“手抖得太厉害了,连嘴唇都发抖了。不能做得更浪漫一点吗?”
……听了这句话,比起害羞反而觉得有些可笑。确实,我的手抖得不能再厉害了。做了些不像自己会做的事,现在也感觉膝盖就要打弯了。自己主动去做这种事,原来会这么紧张啊……
“不过,前辈的心情我知道了。仔细确认过证据了。”
“……嗯。”
“所以,我们的状况这下就清楚了。我们——好像是两情相悦。虽然是,实在难以相信的事情。”
说着,她再一次看着我的脸,轻搔着头发。
“怎么办。因为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
“我也是……我还觉得我会被甩掉呢……”
“是这样啊。”
“嗯……因为,你不是说了再也不想见我嘛……你看,去你家的那天……”
“啊啊。那个时候,我是觉得呆在这么简单就把我抛弃的人身边也只会痛苦而已。”
“……原来如此。”
“好了。总之先回学校去拿东西,然后再聊聊其他的事情或者今后的事情吧。一边吃甜甜圈一边说。”
“行啊……哎百濑,稍微等等。”
“既然要下山,先把头发弄一弄。”
“是哦。”
我站到她身后,整理杂草一般凌乱的头发。和以往一样,百濑还是很陶醉似得十分温顺。
……稍微冷静下来之后,重新整理情况。
我好像喜欢上这个女孩了。
而这个女孩,好像也喜欢着我。
这样的经历是第一次,我从未体验过什么是互相爱慕的感觉,说实话现在还没有什么实感。直到三十分钟前,我还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展开。
但是一定没有错。证据很充足,心也还砰砰跳得很痛,而且更何况——失恋侦探说过了,我们,是两情相悦。
既然如此……我觉得今后担任这件工作的也一直都是我就好了。十年后也好二十年后也好,能整理她头发的都是我,能看到这个表情是我的特权就好了,我如此希望。
但首先是——放轻松地去谈明天的事情。
因为我们从今以后,还要一起度过很长的时间。今天的话,请她两、三个甜甜圈外加饮料也不是不可以。
我正这么想着。
“让我哭了这么多,作为道歉请让我吃店里所有种类的甜甜圈。”
“这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吧!?”
对百濑含糊的一句要求,我下意识提出了抗议。
她微微眯起眼睛,再一次,露出了些许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