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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1 / 2)



大正十一年 三月十六日



帝都日日杂报 早报



坠落少女 与人偶座交战上野



昨晚,晚间八点左右。约有十只活人偶出现在上野,攻击行经附近的帝都百姓。返家途中的男性及学生等,共计有十一人死亡。随后,坠落少女现身,令活人偶自高处摔落进而击退。



这是人偶座发动的第十二件攻击事件。



与坠落少女的交战则是第六次。



另外,此次乃本报记者首度成功目击战斗,接下来将详细报导该经过——



*



「究竟要说几次你才会懂啊?」



中午过后的曲町区富士见町,帝都日日杂报的记者室内。



总编东条皱起眉头,捻着八字胡。



「我也很清楚赐野你的努力。放眼帝都,曾亲眼目睹坠落少女作战的记者想来就只有你一人吧。虽说如此,你写的报导实在是足可将这个强项轻易抵销掉——无趣啊。」



坐在皮椅上的他,身体肥硕无比,就像超出三方(注:さんぽう,放镜饼的供桌叫作三方)的镜饼一样,但是从中释放出来的可是跟喜庆气息八竿子打不着的不满。



他满脸苦恼将视线移向窗外,隔壁楼房屋顶上的传信鸽笼与神乐坂的街景映入眼帘。帝都连日来都是暖和的好天气,今天却吹着让人联想到寒冬的冷风。



「比方说,你看看这些报导。」



东条拿出几份其他报社的早报,排列在桌上。



「书贾新闻、时事报社、每朝国报都没有亲眼目睹战斗,但光靠事后采访就能写出如此引人注目的报导。这样一来,不管你的采访内容品质再怎么高,帝都人民的眼睛都还是会移到这些报纸上去。」



的确,一句句容易引人注目、哗众取宠意图明显的标题跃然于那些报章上。



「战栗!坠落少女的残忍杀戮!」



「大量死者!上野车站前的人间炼狱。」



「无差别攻击的邪魔歪道人偶座。」



但乱步看到这些标题——就半反射性感到厌恶。



「这种报导……我绝对写不出来!」



乱步以强而有力的声音坚称。



「什么残忍杀戮、人间炼狱、邪魔歪道……使用这些字眼只会徒增帝都民众的不安啊。也许确实能吸引人的目光,但这种做法是错的。报纸首先该传达的是客观事实才对!」



「……你说的话我当然明白。」



大概领悟到只靠强迫没什么成效,东条改用晓以大义的口吻说:



「尽管如此,既然我们是家报社,就必须让人们有意买来阅读才行啊。所以说,无论如何都有必要把『人偶座事件』的报导写得更加耸动,因为坠落少女跟活人偶的战斗是帝都百姓现今关注的一件大事啊。」



——自称是「人偶座座长」的家伙初次发布犯罪预告的时间是在三个月前。



「——帝都中缺乏血的香味,缺乏悲叹、愤怒与绝望。因此就由我们人偶座来让混乱与杀戮的花朵绽放吧。」



警视厅与各家报社都收到这样的书面内容——随后「活人偶」也跟着开始攻击人类。



——活人偶。



乍看之下,它们就像做得非常精致的人偶。高度林林总总,有些只到幼儿程度,也有的巨大如熊,将捕获的个体进行分析之后发现,它们的躯干是由桐木、头发是马鬃、眼珠则用玻璃打造。



然而,不管多么仔细调查——还是查不出单纯的人偶是在何种原理下「自由行动」。



运用于身体内部构造的金属加工方法,以及能够理解人语、自行发话的机关也完全没有厘清。



换句话说,它们是——透过超出现代科学领域的力量来行动并攻击帝都人民。



在大力推崇「现代化」,科技发展蓬勃的大正盛世中——帝都百姓过着对违反常理的怪物担心受怕的日子。



「——对了,今天又收到『座长』寄来的犯案声明了。」



东条递给乱步一张纸。



「这下——又要再度引起帝都民众的关注了。」



上头以风格独特,有棱有角的硬笔字写道:让帝都陷入混乱的计划正顺利进行中,今后还会持续进行攻击,然后——



「本人既是座长也是演员,下次公演我将站上舞台,让各位亲身目睹我的演技。」



声明以这段文字作结。



「座长将参加公演……」



「意思就是主谋者终于要亲自走上战场了吧。当然那么一来,就会跟坠落少女直接正面交锋了。」



——人偶座的攻击发生不久之后。



时间追溯起来差不多是在一个月前——一名少女挺身迎击活人偶。



全身包裹在大红色礼服内,施展妖异法术的少女,其真实身分不详。



她比任何人都还迅速察觉活人偶的出现,随之现身于案发现场——以强大无比的力量不断打倒那些人偶。



当时正值警官队为了如何对付活人偶感到棘手的时候,帝都百姓可是欣然乐见她的活跃,大肆吹捧,说她是守护每个人的「正义使者」,还从她有如「坠落」般飞舞于空中的模样,为她取了一个特别的昵称——「坠落少女」。实际上因为她的出现而保住一条小命的人,应该攀升到相当可观的人数了。



然而……一个月过后的现在。



目前的实际状况是,她的性情逐渐显现之后,她也跟活人偶一样——或者该说是加倍——成为帝都百姓畏惧的存在。



「坠落少女的登场、座长的参战……到了这一步,说所有帝都民众关注的焦点都集中在这事件上也不为过,所以,真的什么方法都行……」



不知不觉间,东条的声音开始酝酿出恳求的氛围。



「有没有什么对策可以打破现状,让我们赢过其他报纸啊……?」



……被他这么一示弱,乱步的态度倒也不好再如此强硬。



东条毕竟也是让自己保住记者饭碗的恩人。他虽然一个劲地拒绝了他的游说,但还是在此改变一下方针吧。



其实……今后的对策已经准备好了。



「昨天采访过后……」



「嗯。」



「我获得了也许能够直击『人偶座事件』真相的线索。」



「……线索?」



东条表示出兴趣,摸了摸下巴。



「是。其他报社肯定没有的重要线索。」



「喔……」



虽然有点难以置信,但他很清楚乱步绝不是会在这种情况下夸大其辞的人。东条专注地听乱步把话说下去。



「今天接下来的时间,我打算循着这份线索去采访,如果能够进行顺利——想必能够吸引许多帝都民众的目光。」



「……原来如此。」



东条点了点头,眯起眼睛。



垂下视线,像在思索什么似的摸了一会儿下巴后,他说:



「……好。」



他连计划的内容都没有详加询问,只是直视乱步的眼睛。



「那我就不再刻意打听下去了,让我拭目以待吧。绝对要写出比得上并超越其他报社的报导来喔。」



「了解。」



「那你就照样去跟牧岛拿记者章吧。」



「谢谢。」



乱步行了一礼后回到自己的座位,然后开始整理用品准备外出。



他的心跳逐渐加快,握住公事包的手充满力量。



今天的采访肯定会左右自己的记者生涯——说不定甚至是自己的人生。



*



「不过还真亏你能采访那种事件啊。」



走在通往都电车站的外濠环状道路时,臼杵久作半是无奈地这么说。



「人偶座和坠落少女都是一团谜,还有一堆让人觉得恐怖的事不是吗?」



臼杵有着一张看不出来才十七岁的成熟脸庞,个性心直口快的他是跟乱步同时期进入报社的记者,专跑政治经济线。同样都是下午要进行采访的关系,两人便一起走出报社。



「啊,关于这点我也无法否定。」



乱步一面苦笑一面点头。



「直接看到的活人偶的确恐怖得让人站不住脚。」



「……不,活人偶也许是那样没错啦。」



臼杵低声说:



「但我怕的是『坠落少女』啊……」



「……喔,是这样啊。」



「一想到帝都人民的性命是被那种『恶人』守护着,就无法打从心底感激她啊……」



臼杵会这么想也是无可非议,乱步从鼻腔叹了一声,重重点了头。



——恶人。



想当初,人人都以期待的眼神将坠落少女视为正义的使者,如今大多数帝都民众对她的认知却成了恶人。



因为她的战斗手法实在太过残忍。



——瞬间割除头颅。



——将敌人从高处推下去。



——对遗体造成多余的损坏。



她用只能称为蹂躏的方法扫荡活人偶——众人看她的视线逐渐不再是期待,反而隐含了恐惧。



而且她的嘴老是做出一些桀傲不逊的发言,毒辣的见解也让帝都百姓感到害怕。近来由于她的战斗能力占上风,所以更让人觉得比起活人偶,坠落少女还更恐怖。同业其他报社甚至写了一些「坠落少女借由残杀活人偶来得到性高潮」之类的中伤报导。



「而且你这个人啊,对记者这一行有很深的执着……难怪你在采访上老是遇到困境啊。」



「嗯,我认为这点你说得也没错。」



乱步低声说,眼睛望着从停在路肩的车辆走出来的人们。



「……正因为不明白恐怖的原因,所以才有所执着,我觉得也是有这种情形。」



他呢喃地接着把话说完。



「……什么意思呢?」



「呃,就是……关于这个事件还有很多尚未水落石出的事吧?既不知道人偶座的真面目和目的,也不知道坠落少女是何方神圣,所以我想帝都民众才会觉得害怕,我和你也才会害怕,对她的憎恶——只是一味增加。正因为这样,才要正确掌握情报,把情报传达给人们,我认为这是记者的职责所在。」



——正确掌握事实,确实报导出来。



这是身为记者的乱步奉为圭臬的信条。



无论是天灾、杀人事件、国际间的战争,人们首先需要的是正确情报。知道事实之后, 人们才终于可以做出判断和应对。



相反地,错误情报、渲染过的情报有时会使人不幸,误解会产生混乱,甚至招惹来原本不应该发生的悲剧。这种事,乱步比任何人都还要清楚。



因此他——希望将没有过度渲染浮夸的真相传达给帝都人民。这才正是记者的本分,乱步甚至抱着为达此目的,要他付出多少牺牲也愿意的决心。



「……我能明白你的理想。」



臼杵抓了抓他乱翘的头发。



书生风格的他做出这种动作,看起来居然挺像个潦倒的侦探……说到书生风格,乱步其实也做同样打扮。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也许你会觉得是值得拼命的事,但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自己的朋友不要送命啊。」



「……谢谢。」



视线移向路旁,乱步真诚地道了谢。



这意味着臼杵在替他担心。



正因为平常的相处总是在互相打趣,一聊到这种话题不免感到别扭……但臼杵的心意让乱步觉得非常开心。



「我会尽可能留意,别让自己受伤。倒是你,可不要追着政治家的贪污新闻,不小心踩到老虎尾巴,害自己被丢进北海道附近的海域去啊。」



「喔,那当然。」



「……话说回来,臼杵。」



乱步若无其事环顾四周后——突然低声呼唤同伴,并加快脚步。



「……怎么了?」



臼杵大概察觉到乱步的变化,他的声音也跟着充满紧张。



「稍微快跑喔,跟上我。」



「……我知道了。」



停格半拍后,臼杵点了点头,同时乱步也小跑步地往前冲。



通过都电的车站,弯进酒家的墙壁后——他停下脚步,背部紧贴墙壁。



臼杵也跟着他这么做。



就在下个瞬间——两人的眼前有一个人影飞快闪过。



乱步敏捷地伸出手——抓住那人影的手臂。  



「……啊!」



事情的演变恐怕大出对方所料吧。



仓皇失措、睁大眼睛的那个人——是个女佣打扮的妙龄女子。



她扭动身子试图摆脱束缚,但一了解到不可能之后便老老实实低下头。



「乱、乱步……这是怎么回事啊……这名女性是……?」



「从刚才她就一直隔着很不自然的距离,在后头跟着我们。」



乱步开口为搞不清楚眼前情况的臼杵做说明。



「她在那个转角处弄丢了我们的身影,所以才心急地慌忙赶上来吧。幸亏一直以来总是负责采访会有生命威胁的现场,让我养成了随时留意周围状况的习惯。」



乱步转向那名女佣,询问她:



「说吧,你跟踪我们这两个不值一文的小记者,究竟有什么指教?」



「……首先,我得为我的无礼道歉。」



女佣微微点了头,她的手依然被抓着。



「有些话想传达给您,我一直在等待机会。」



听到她端庄有礼的口吻,乱步也松了一口气,放开她的手。



看来她并没有危害他们的打算。



女佣整了整凌乱的衣服后。



「……您是赐野乱步先生对吧?」



她的视线望着乱步,开口问道。



「我就是。」



「有个人表示希望务必与您见上一面,很抱歉得占用您的时间,有辆车就停在不远处,可否劳您大驾?」



「……有人想见我?」



「是的。」



……会是什么呢?一点头绪也没有。



顿时闪过脑海的是最近曾听闻的某个消息。



——近来,除了活人偶之外,日本国内也频频发生绑架事件。被害者中包含许多成年男性,这些人失去踪影之后,就没有一个人回来过。



……虽然只是怀疑,但难不成这名女性就是绑架犯吗?



当然,他知道这个可能性很低,可是心底还是觉得发毛,没办法乖乖照她所说去做。然而当乱步听到女佣接下来提到的少女的姓名后——他就改变想法了。



「我伺候的盖野家的千金——盖野沙绘加小姐在等候您的光临。」



*



帝都内,小石川区。



华族(注:于一八六九~一九四七年间存在的日本近代贵族阶层)盖野家的洋馆就位于植物园附近。



乱步待在众多会客厅的其中之一等待「她」的到来。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未受到邀请的臼杵当下留在原地(就算受邀,他也会断然拒绝吧),女佣刚才把茶送来之后,人就不知道去哪里了。



他端起眼前的杯子凑近嘴边……还没碰到便又放下。毕竟对方是那样的人物,他可不想过于大意。



乱步小心谨慎地环顾四周。



房内装潢用的是黑檀木,品味高尚的摆设看起来样样都是手工打造的最高级货色,恐怕每一样的价格都是乱步年收入的好几倍吧。乱步还是第一次造访这样的豪宅,手心都渗出汗水来。



——不,手上的汗水并非因为这栋屋宅。



——是由于接下来即将与她面对面的亢奋、不安与紧张所分泌出的汗水。



「——让你久等了。」



背后传来声音。



那是道清脆如铃铛的少女甜美的声音。



尽管觉得呼吸就要停止了,乱步还是回过头来——确认「她」是否真的站在那里。



「真抱歉,突然邀请您来。因为我无论如何都有话想跟您说。」



少女边说边在乱步的对面就坐。



「——初次见面,赐野乱步先生,我是盖野沙绘加。」



她亲切地微笑,报上自己的名字。



「不过,虽说是初次见面,但乱步先生早就知道我是谁了吧。」



漆黑带有光泽的鲍伯头短发,稚气未脱,却感觉有点冷艳的面容。



年纪大概十五岁前后吧,纤细的身体裹在「摩登女孩」的服饰下,她静静看向这边。于是,那对黑漆漆的眼阵——与乱步的眼睛对上。



——乱步顿时反射性地身体变僵。



——寒意贯穿全身。



正如她所言,乱步——知道这位少女是什么人。



她就是今天乱步打算采访的当事人——与活人偶交手数次的「坠落少女」本人。



——就在昨晚。



坠落少女结束与活人偶的战斗之后,往空中浮起,留下「啊哈哈哈哈」的大笑声后就飞往他方了。



跟抬头围观的群众一样仰望她离去的乱步——动如脱兔地迅速离开原地.随着她即将从视野消失的身影,追了上去。



——想追查出事件真相的话,最好的方法就是听当事人怎么说。



——每个人都畏惧,不敢靠近坠落少女一步,但她就是获知事情真相的关键。



既然如此,首先就必须获得找出其真面目的线索,就好比——跟踪这种有点强势的手段。



乱步付出全副心力,死命追赶坠落少女。



为了追上在空中飞行的她,乱步时而乘坐计程车,时而双脚全力狂奔。



终于在某条巷弄里,他亲眼目击到坠落少女解除「变身」的那一幕。



——身分还是坠落少女时,她也没有刻意遮遮掩掩。



她的五官、发型早已清楚烙印在乱步的眼中。



尽管如此,恐怕还是施了什么魔法性的暗示吧,一直到变身褪去,暗示解除之后——乱步才终于知道坠落少女的真正身分。



大红的礼服与光芒一同分解,少女又回到平常的装扮——她就是乱步以前在采访中曾经见过一次面的华族,盖野家的长女——盖野沙绘加。



女佣再次送上托盘中的红茶,搁在桌上。



沙绘加喝了一口之后说:



「那么,乱步先生,容我正式跟您确认一次。」



她开口的声音听起来很沉稳。



「您昨天见到我解除『魔装』的模样了,对吧?」



「……是啊。」



这时候再试着否认也没有意义,乱步若无其事一面观察沙绘加的举动,一面诚实地给了肯定的答案。



「果然如此呢,瞧我这个人,多么不小心啊。」



沙绘加闭上眼睛,懊恼似的摇摇头,接着她将手中的茶杯放回桌面。



「——既然如此,我有件事要拜托您。」



双手轻轻落向膝盖,她切入正题:



「我就是坠落少女的事,希望您能够不要对世人发表。」



「……喔。」



「乱步先生是为了取材才会尾随战斗后的我吧?所以虽然很抱歉,会害您的苦心工作化为乌有,但我还是希望您能够不要将此事写进报导里头。毕竟我做的那些事不同于一般,倘若被世人知道我的身分……就会有点麻烦。」



「原来如此。」



乱步在点头的同时稍微感到意外。



从平时坠落少女给人的印象来推测,他本以为会听到什么荒谬蛮横的要求,还为此战战兢兢,结果她却只是希望不要让真实身分曝光,不过做出这般要求的心情他能够理解……毕竟现在的她看起来就只是一位再普通不过、高贵的华族大小姐。



「这件事并不难。」



乱步再次点了点头,其实就算她不说,乱步自己也没有打算公开她的身分。



「我还不明白你为了什么目的而战,况且虽然我身处报导机构,但也不能随便报导一位都民的情报,在清楚报导的力量下更是如此,我本来就没有打算公布在报导中。」



「真的吗?那可就帮了我一个大忙。」



沙绘加微笑,看起来松了一口气。



「一提到记者大人,我以为都是那种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获得的情报写出去的人。」



「……不能否认,的确也有这种记者。」



乱步一面发出苦笑,一面在这时候下定决心。



原本就打算与她接触,既然能像这样幸运地见到面——那就应该把原本想说的话试着提出来。



幸好自己才刚接受了对方的要求,虽然还不至于完全放心,但看起来似乎能跟她讲讲道理——应该有提出「交涉」的空间。



「……所以,我不揭穿你的真实身分,相对地,我有一项提案……」



「……提案?」



沙绘加露出孩子气的模样偏头纳闷。



「是指什么呢?」



乱步吸入一口气,对她说:



「我想要——采访你的战斗。」



清清楚楚,像在宣告似的表示。



「我想要知道一切,确实明白你的目的与意图之后,把事件的真相传达给都民。」



……沙绘加沉默地注视乱步,看来似乎未能好好消化他说的话。



「当然,虽然我想把真相传达给都民,但并不表示就会揭穿你的身分。」



乱步继续说明:



「我传达的只会是『事情内幕』,目前帝都人民并不知道你战斗的理由,也不清楚活人偶的真实身分,因为这个缘故,恐惧蔓延导致臆测招来臆测的状况。臆测之中也有毫无真实凭据的内容,我就是想改变这样的情况。你也是这么希望吧?比起无凭无据的恶意评价,还是让事实传开来得好。解开误会说不定也能让你更利于行动,这样的提案对我们都有好处,所以——」



乱步笔直望着沙绘加的眼睛。



「——能不能让我采访你呢?」



沙绘加盯着乱步,指头点着嘴唇像在思考。



「……如果我拒绝,您打算怎么办?」



她慎重地询问。



「很遗憾……那我将无法保证会继续隐瞒你的身分。」



……这只是在虚张声势。



就算被拒绝,乱步也没有打算揭穿她的真面目,身为记者,他真正的想法是不轻易泄漏情报。



尽管如此,他提出的条件对坠落少女而言应该也十分有利。交涉极有可能成立,这么来这虚张声势也不会被识破。



——然而,几秒之后。



「……唉。」



沙绘加短短叹了一声。



「看来我的说明还是不够详细……我应该要更亲切地对您讲明才对。」



……说明不够详细?



什么意思?自己是否误会了什么?



乱步试着回想目前为止的对话内容——就在这下一秒。



他的身体轻飘飘地浮起——碰倒椅子,撞向背后的墙壁。



「——唔!」



——刺痛遍及全身。



喉咙被掐住——无法呼吸。



在无形的力量下——他被钉在墙壁上。



一看,沙绘加的头部后面,淡淡浮现出一道魔法阵。



「是……魔法……吗?」



毫无疑问……这是坠落少女的魔法。



盖野沙绘加……出手攻击他。



就跟她屠杀活人偶的时候一样——



「请认清自己的立场。」



沙绘加露出无奈的嘲笑,用像在教训乱步的声音说:



「说穿了,我们之间连对等关系都算不上。我可以像这样轻轻松松地就把你解决掉,刚才拜托你的事,不,那不能算拜托,那是种宣告——意思是如果你揭穿我的身分,就别想活命了。」



……轻忽大意了。



气管被紧掐住的同时.乱步心中感到懊悔。



他并没有放松警戒。他可是跟一个所作所为正合乎「恶人」之名的女子交涉,也早就预想到可能会在某处遭到反击。



尽管如此——现在的状况让他深深领悟到自己的预想还是太天真。



一旦被示意可能没命——再怎么接招出招、再多交涉都没有意义。



「……认真的吗?」



乱步哑着声音问:



「你真的打算取我性命吗……?」



「咦?很意外吗?」



沙绘加仍坐在椅子上,像观赏一幅绘画似的望着乱步。



「乱步先生也知道世人是怎么形容我的吧?『恶人』这个认知非常适当啊。」 「你以为你做这种事能被原谅吗?」



「……原谅?」



惊讶地反问之后——沙绘加开始放声大笑,就像个孩子打从心底感到开心的笑声。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



「需要谁来原谅我呢?」



沙绘加从椅子上站起,走了过来。



「是你吗?法律?世人?还是神明?若不被原谅,我又会受到怎样的惩罚呢?」



然后——沙绘加凑近乱步的脸。



「……好可怕啊。」



……那是张邪恶的笑脸。



看着这张毫无顾虑——事实上,蕴含了接近致死量的恶意的笑脸,乱步得到确信。



这个女人——果然是个恶人。



表面上是个拥有良好教养的少女,里头——却潜藏着与正义感相距甚远的心情而行动的真正恶人。



然而,同时却又感觉到强烈的不协调感。



为什么恶人会和活人偶交战呢?



虽然只是表面上,但她做出的行动毕竟是在拯救帝都人民。



这当中肯定隐含着什么,是他尚未触及的内情。



……乱步的心中半反射性地萌生出某个欲望。



「那么让我再问一次吧。」



沙绘加感到有趣地欢声问道:



「记者大人——乱步先生,即使如此你还是想要采访吗?」



「……我想知道。」



——乱步说出他的欲望。



好不容易张开口,从被掐紧的气管中挤出声音。



「就算如此我还是……不,我反而更想采访你……我想知道一切,再进而……理解你所作所为的意义……」



——沙绘加的眼睛稍微瞪大。



也许是真心对乱步说的话感到惊讶吧。



解开对乱步的禁锢,她坐回椅子上,开始思考起来。



突然失去任何依附的乱步摔倒在铺着地毯的地板上,猛烈地一咳再咳。



「……无妨。」



当乱步的咳嗽声终于停下时,沙绘加如此表示。



用一种跟先前有些出入,隐含着困惑的声调。



「我允许你采访。」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乱步一时之间无法理解其含意。



允许采访?



在她才刚宣称过他们两人并非对等关系,随时都能杀了他之后?